每年二、三月是找工作的高峰期,珠三角各个招聘会都是人头攒动。
2018年第一季度临近结束,彭冬冬收到市场部门的一份反馈说,公司今年1-2月接到的订单数同比增加约40%。彭冬冬是东莞大同机械集团公司招聘负责人。
但他并未因此高兴起来,他担心工人不足难以满足不断增长的订单,一旦订单不能按时交付,会影响今后与客户的合作。
大同机械集团公司(下称大同机械)成立于1982年,为香港上市公司大同机械企业公司的全资附属公司,主营机械制造、塑胶加工及制品等。
3月初的一天,彭冬冬一天跑了两场现场招聘会。
在招聘现场,大同机械要招聘的岗位包括装配电工、文员、销售工程师、机械设计工程师、法务专员等,这些岗位综合月薪在3000元到10000元之间不等,其中工资最高的岗位是机械设计工程师。
为了吸引求职者,公司还为员工提供了四人一间的宿舍,宿舍里装有空调、热水器等。
“从去年起,整体的市场环境比之前好了很多。”彭冬冬说,公司今年1-2月接到的订单数同比增加约40%,所以公司急需人员扩张。
大同机械计划要招50人,特别是销售和技术岗。不过当天他们初步面试的人数不到10人,而工程师只有1名。
彭冬冬说:“技术类的岗位一直都很难招到合适的人。”虽然今年公司为技术性工种提高了5%-10%的基础工资,人才还是难求。
在招聘会现场,所有受访企业均表示,今年订单稳定,对于人才需求较去年同期有所增长。
东莞市人力资源局统计的数据显示,春节过后,据各分局上报的总体数据反映,全市企业平均开工率95.71%,与去年同期比上升1.95%。
员工返岗率同比也上升。333家采样企业上报数据反映,员工返岗累计203040人,返岗率为90.88,与去年同比升1.6%。
但即使如此,东莞市人力资源局公布的数据还是显示,880家企业节后空缺近11万个用工岗位,其中普工占比73%,这一比例虽然同比降低三个百分点,但数量仍然庞大。
春节后劳动力短缺并不是东莞独有的现象。
东莞东城的现场招聘会上,数千名求职者排队面试。
广州市人力资源市场服务中心公布的数据显示,该中心随机抽选企业1203家,员工总规模43.42万人。广州异地务工人员返岗率约为93.9%,较2017年下降了0.4个百分点,企业需要补员人数约为18万人。
佛山市人社部门公布的数据显示,预计节后佛山市缺工总人数约6.3万人,比去年的8万人有所减少。
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副教授梁育填认为,珠三角地区招工难应该说是一个老问题,主要集中在一般劳动力密集型的制造业企业,尤其就是对于普通工人的需求旺盛。珠三角的产业结构具有明显的外向型特点,受到订单的影响较大。一般来讲外贸加工型的企业由于订单的波动性,对工人需求也有波动性 ,这种波动性造成的工人的不稳性。尤其是大量劳动密集型企业向东南亚和我国中西部转移之后,这种波动性的影响更明显。
《南方都市报》最近的一篇报道也引起业内的广泛注意,这篇名为《活久见!月薪2万!广州老板当街大排长龙任人选!90后却不愿干》的报道引发了人们对中国制造业用工荒的再一次的大讨论。
上述报道显示,元宵过后,广州海珠区的城中村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招工高潮。在鹭江南约大街路两边站满招工者,人龙延绵约一公里长,相比之下,应征者显得错落稀少。招工队伍中,很多是工厂主亲自披挂上阵,他们普遍表示,去年日薪三四百能招到的工人,今年四五百都未必招得到。
在归因时,很多报道直指90后群体,认为现在的90后对于学习专业、钻研技术根本不感兴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晃悠,就是不去工作。
这种标签化的归因可能并非真实的现实。对此,武汉大学质量发展战略研究院副教授罗连发分析,造成珠三角地区用工紧缺的原因有三个方面:一是近年来,随着人口老龄化和外来劳动力供给短缺,广东省劳动力供给开始下降,甚至在有些地区和行业出现了严重的用工荒;二是随着农村基础设施改善,农业经营收入持续增长,农民工外出意愿也开始下降;三是第三产业发展迅速,大量工人转向第三产业,进一步加大了制造业工人的紧缺。
苏宁金融研究院特约研究员江瀚认为,对于90后群体往往带有标签化的误读,他认为,其实中国用工荒的问题来源于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发展历程中的农民人代际差异。
他曾撰文进一步分析,进入21世纪之后,从年龄层次上来说,90后逐渐成为新生代工人群体的主流,与第一代和第二代农民工不同的是,90后为代表的第三代工人有了知识技能,由于有了知识技能其工作的选择余地更大,那么务工,特别是进入低端制造业工厂对于新生代工人来说就不再是最好的选择,这用经济学的说法就是出现了摩擦性失业,或者摩擦性就业不匹配现象。
显然,摩擦性失业的直接原因在于新生代农民工与上一代农民工不同的就业观,他们不愿意像机器人那样在工厂流水线上从事简单重复的工作。
广东省企业家协会也曾分析认为,由于新生代农民工受教育程度高于老一代,选择职业的范围更加广阔。普工工作时间长、压力大、收入水平较低,所以新生代农民工一般不愿意做普工。
东莞凯励电子公司大部分流程已经实现“机器换人”。
很多企业的人事招聘部门还注意到,这一群体的薪资要求更高。这对于企业来说,一个压力是招工难,另一个压力就是人力成本不断增长。
以东莞为例,东莞市人力资源局公布数据显示,企业新招员工工资同比上升。企业新招普工平均工资3375元/月,与去年同比升244元/月,升7.79%;技工平均工资4475元/月,与去年同比升406元/月,升9.98%。
珠三角其他城市公布的企业人力成本涨幅数据与东莞差不多,相关统计数据显示,最高的城市工资涨幅超过15%。有些公司高级技术岗位及关键岗位的工资,甚至提高了50%-80%。
越来越高的人力成本,是每个企业不得不去面对的压力和难题,所以近些年来,一些企业正在用机器代替生产线上的工人。
位于东莞市东坑镇的东莞凯励电子公司(下称凯励电子)是一家台资企业,1997年在东莞设厂,主要生产金属化膜电容器,是多家知名手机厂商的供应商。
凯励电子机器人代替计划始于2006年。凯励电子副总经理易建军解释,当时他们是基于两个方面考虑,一是人力成本只会越来越高;二是人工生产的产品品质不稳定,效率也不稳定。
自2008年,凯励电子开始在生产线上大规模使用机器人。当时另外一个好的机会是全球金融危机机器人购买成本大幅下降。原本标价450万至480万新台币的机器人,厂家大甩卖只要约300万新台币。
“当时公司的资金也比较充裕,准备了约3000万元。”易建军说,当时公司去台湾买了第二代机器人,减少生产线上的工人数量。
当时,他们相比竞争对手员工人数少了很多,只有不到900人。
4年的时间里,凯励电子投入1.2亿元购买机器人,这也使得他们不用通过裁员来降低人力成本,维持正常的人员流动即可。
目前,凯励电子在东莞拥有3间厂房,共25000平方米,年产值1亿多元。按照他们的产值,原本应该需要至少2500名工人,但是现在只需要500名,每月节省人力成本两三百万元。
易建军说,在逐步用机器换人的时候,虽然人力成本在增加,但是公司总的成本是下降的。在金融危机的期间,公司通过机器换人计划每年能减少一千多万元的人力开支。
根据央视的报道,从2010年起,“用工荒”在多地上演。在此背景下,珠三角、长三角等地的传统制造企业开始尝试用工业机器人替代人工。当时,央视举了格兰仕的案例,报道成,位于中山的格兰仕车间,总投入达到250万元进行了机器人智能改造,改造后,企业一个月减少用工近一半,节省人工成本30万元,企业产能提高30%。
不少培训机构都有工业机器人的培训课程。
不过,机器人代替计划并不适用于所有行业。
易建军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例如电子装配行业就不完全适合。电子装配行业不是连续性的生产,是多规格、小批量的生产。目前机器的实用性没有这么强,产业的特点决定了他们没有办法大量用机器人。
易建军说,传统制造业转型十分困难,最开始就是来料加工出口型的经济。一个企业的转型很难,分两个层面,一是企业的转型升级,另一个是人才转型。
如今不少人才市场、培训机构都开设了工业机器人工程师培训课程。大部分学员毕业后,工资能翻番过万元。在智通现场招聘会上,有企业贴出月薪两2万元招工业机器人工程师。
智通人才连锁集团总裁办经理王茜对界面新闻说:“企业用工成本高在招人成本,而不是用人成本。研发、创新可以使得生产增效,从而减少用人成本带来的问题。”
武汉大学质量发展战略研究院副教授罗连发认为,劳动力成本是与劳动生产率相对应的,与欧美国家相比,我们之所以会有劳动力成本压力,主要是因为现有工资上涨的速度超过了劳动生产率上涨的速度。
对于珠三角来说,这又涉及到另外一个更为紧迫的层面,即制造业的转型升级。
广东各地都有“春风行动”帮助企业和求职者面对面接触。
改革开放前30年,珠三角依靠承接世界产业转移、对外开放的先发优势、出口导向型经济模式,凭借劳动密集型产业获得“世界工厂”的地位。
但在这一过程中,其承接世界产业转移的是低端产业,江瀚认为,这些产业的特点是工业附加值较低,劳动密集程度高,资本与技术密集程度不足,长期处于微笑曲线的低端,从而导致了企业其实难以实现真正的产业转型。
吉林大学珠海学院宋阳关于珠三角制造业转型升级与技术创新路径研究显示,新常态经济下,经济发展有所复苏,工业经济中出现用工荒,且创新型人才紧缺。珠三角地区的劳动力短缺问题伴随其经济的发展日益严重,这种短缺并非和之前季节性劳动力短缺相同,而是影响更为直接的结构性劳动力短缺。
近年来,珠三角不少制造型企业为了应对劳动力短缺和节省人力成本,将工厂转移到劳动力成本更低的地方。在广东省内,不少企业搬到河源、惠州等地;国内则选择江西、广西等地;甚至有些企业将工厂搬迁到越南等东南亚国家。
随着传统制造业盈利空间不断被压缩,没有及时转型的企业现在会更加困难。
“如果劳动力成本再涨,我们也会考虑搬到越南。”东莞凯励电子公司副总经理易建军说。
“一个地区产业的兴衰过程是很正常的,珠三角的转型升级应该说比较成功。高新技术产业和生产性服务业正在兴起。”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副教授梁育填认为,不管是产业转型升级还是产业转移,都牵涉到企业的成本综合考虑和判断。但反过来,“用工荒”是倒逼企业改变的市场动力之一,所谓优势劣汰。“比如东莞,2008年倒闭那么多企业,但这几年引进大企业和高技术企业,东莞的制造业并没有落寞。”
“传统的小企业还会很长时间存在,因为整个上下游的配套都在这里,轻易转移到别的地方,不一定是最好的出炉。大企业做规模化生产,小企业做弹性生产,真正做到弹性专精生产才是转型的出路。”梁育填说。